坠落。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间，然后他们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清辞闷哼一声，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了。她趴在冰冷的石板上，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几息，才勉强撑起身体。

    “李浩？”她哑声喊道，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没有回应。

    清辞心头一紧，慌忙在黑暗中摸索。手指碰到温热的身体，然后是湿漉漉的布料——是李浩。他侧躺着，一动不动。

    “李浩！”清辞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摸到他的脸，又摸到他的鼻息。

    还有呼吸，虽然微弱，但确实还在。

    清辞稍稍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她从怀中摸出火折子——之前那个已经湿透不能用了，这是她最后的火源。颤抖着手点燃，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

    他们摔在一个石室里。石室不大，约莫三丈见方，四壁都是光滑的石板，刻着和石碑上类似的古老文字。头顶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离地约一丈高，此刻已经看不见上面的情况，显然有什么机关已经将入口封闭了。

    清辞顾不上细看周围，先检查李浩的状况。

    他侧躺着，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绷带被血浸透，颜色比之前更深。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青紫，额头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

    “醒醒，李浩，醒醒……”清辞轻拍他的脸，声音发抖。

    李浩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他的眼神起初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看清清辞的脸。

    “……还活着？”他哑声问，声音几乎听不见。

    “活着，我们都活着。”清辞用力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你怎么样？伤口又裂开了。”

    李浩想坐起来，但刚动一下就疼得倒抽冷气。清辞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王林呢？”李浩问，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没下来，入口好像关上了。”清辞说，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头顶那个黑洞洞的入口，生怕下一秒王林就会跳下来。

    李浩松了口气，但神情依然凝重。“他迟早会找到办法下来的。这个地宫……不止一个入口。”

    “地宫？”

    “嗯。”李浩借着火光，看向石室的墙壁，“你看这些文字——这是部族的记事文字。这里，应该是我母亲族人建造的地下宫殿的一部分。用来藏匿秘宝，也用来……保护秘宝。”

    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壁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排列整齐，像是某种记录或者经文。她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在石壁上缓缓游走。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她问。

    李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辨认墙上的文字。然后他说：“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现在在‘第一厅’，也叫‘试炼厅’。”

    “试炼厅？”

    “部族的先祖认为，只有通过考验的人，才有资格接触秘宝。”李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所以地宫被设计成层层深入的结构，每一层都有考验。通过，才能进入下一层；失败，则永远留在这里。”

    清辞心头一凉：“永远……留在这里？”

    “嗯。”李浩看向石室的另一头，那里有一扇紧闭的石门，“要么通过考验离开，要么死在这里，成为地宫的一部分。”

    火光照在李浩苍白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肃穆。清辞忽然意识到，他们真的踏入了一个不该踏足的地方——一个被设计成有进无出的古老迷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先处理伤口。”李浩说，试图自己解开绷带，但手指颤抖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

    清辞按住他的手：“我来。”

    她从自己的里衣上又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条——衣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但总比没有强。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李浩左臂的绷带。

    伤口比想象中更糟。之前的处理虽然剜掉了腐肉，但坠落的冲击让伤口重新撕裂，血肉模糊。更要命的是，伤口边缘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紫黑色，像是中毒的迹象。

    “刀上果然淬了毒……”清辞喃喃道，心头沉了下去。

    李浩也看见了伤口的状况，他的脸色更白了，但眼神依然平静。“还有救。地宫里……应该有解毒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部族的先祖擅长用毒，也擅长解毒。他们既然在这里设置了考验，就一定会留下解药——给通过考验的人。”李浩说着，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石门，“第一层的考验，很可能就与解毒有关。”

    清辞咬了咬牙：“那我们去看看。”

    她重新为李浩包扎好伤口，虽然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但总比暴露着强。然后扶他站起来，两人慢慢走向那扇石门。

    石门很厚重，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但在石门中央，有一个凹陷的图案——又是一个眼睛符号，只是这个眼睛的瞳孔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孔洞。

    “需要钥匙？”清辞问。

    “不，需要血。”李浩说，伸出右手食指，就要往那个孔洞按去。

    “等等！”清辞拦住他，“你的血已经流了太多，再失血会死的。”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李浩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可怕，“石门需要部族血脉的血才能打开。我的血，或者……死在这里。”

    清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看着李浩苍白的脸，看着他已经干裂的嘴唇，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让我来。”她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李浩愣住：“你——”

    “我也是部族的人，不是吗？”清辞说，虽然她自己也不确定，但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个可能，“你母亲收养了我，教我认字，教我那些古老的歌谣。也许……也许我身上，也流着部族的血。”

    李浩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摇头：“不行，太危险。万一你不是，石门可能会有反噬——”

    “那就让我试试。”清辞打断他，语气不容反驳，“你已经失血过多，再放血真的会死。而我，至少现在还有力气。”

    她不等李浩回答，已经伸出右手食指，咬破指尖，将血滴入那个孔洞。

    血滴入孔洞的瞬间，石门发出低沉的轰鸣。

    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石门打开？还是反噬？她紧紧握住李浩的手，准备承受任何可能的后果。

    但什么也没发生。

    石门依然紧闭，血滴入孔洞后，就像滴入了无底深渊，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清辞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她不是部族的人。她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一个和这个古老秘密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石门上的眼睛符号，忽然亮了起来。

    不是火光那样的亮，而是一种幽蓝色的、仿佛来自深海的光。那光芒从眼睛符号的轮廓开始蔓延，顺着石门上的纹路扩散，很快布满了整扇石门。

    然后，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是另一片黑暗。

    清辞愣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但那血，是普通的红色，没有任何特别。

    “怎么会……”她喃喃道。

    李浩也看着她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也许……你真的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门后的黑暗。“走吧，考验开始了。”

    清辞扶着他，踏过石门。

    就在他们踏入的瞬间，身后的石门轰然关闭。这一次，连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

    现在，他们真的没有退路了。

    石门后的空间比之前的石室大得多，像是一个大厅。大厅的中央，有一池水——不是地下河那种墨绿色的水，而是清澈见底的、泛着淡淡蓝光的水。

    水池不大，约莫一丈见方。水池的四周，立着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刻着不同的图案：一根刻着草药，一根刻着蛇，一根刻着月亮，一根刻着太阳。

    而在水池的对面，又是一扇石门。石门紧闭，门上刻着复杂的纹路，看不清是什么。

    “这是……”清辞环顾四周，除了水池和石柱，大厅里空无一物。

    “第一层的考验。”李浩说，目光落在水池上，“如果我没猜错，这池水，就是解药。”

    “解药？”清辞看向那池泛着蓝光的水，“可是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万一有毒呢？”

    “所以是考验。”李浩走到池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池水。水很清澈，能看见池底的白色石板。水面上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发光。

    他伸出手，想掬一捧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怎么了？”清辞问。

    “你看池底。”李浩说，声音很低。

    清辞凑近看。池水虽然清澈，但因为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池底白茫茫一片。但仔细看，会发现那白色并不是石板的本色，而是——

    骨头。

    人的骨头。

    大大小小的骨头散落在池底，有些完整，有些破碎。最触目惊心的是一具几乎完整的骷髅，仰面躺在池底，空洞的眼窝正对着水面，仿佛在凝视每一个靠近的人。

    清辞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

    “这水……喝不得。”她说，声音发颤。

    “未必。”李浩却摇摇头，“你看这些骨头——颜色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但池水本身清澈，没有任何污浊。这说明，这些人不是被水毒死的，而是带着剧毒死在这里，尸体腐烂后，骨头沉入池底。”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池水有毒，尸体腐烂产生的毒素会让水变色、变臭。但这池水清澈如初，甚至还有净化作用——能将毒素沉淀，让水保持纯净。所以，这水很可能就是解药。”

    清辞听他说得有理，但看着池底那些白骨，还是觉得毛骨悚然。“万一你猜错了呢？”

    “那我们就和这些人一样，永远留在这里。”李浩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伸手，掬起一捧水。

    水在他掌心泛着淡淡的蓝光，清澈透明，没有任何异味。李浩盯着那捧水看了很久，然后——

    一饮而尽。

    “李浩！”清辞惊呼。

    李浩放下手，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身体的变化。几息之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怎么样？”清辞紧张地问。

    “水是凉的，喝下去后，有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李浩说，活动了一下左臂，“伤口的疼痛……减轻了。”

    他解开绷带，清辞凑近看。果然，伤口边缘的紫黑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虽然伤口本身没有愈合，但中毒的迹象明显减轻了。

    “真的是解药！”清辞又惊又喜。

    “嗯。”李浩点头，又掬起一捧水喝下，“你也喝点。这水不仅能解毒，还能恢复体力。”

    清辞不再犹豫，也蹲下身喝水。池水入口清冽甘甜，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草木香气。喝下去后，果然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连日的疲惫和寒冷都被驱散了不少。

    两人喝饱了水，又用水清洗了伤口。李浩的伤口虽然还在渗血，但颜色已经恢复正常，边缘的红肿也消退了。

    “现在怎么办？”清辞问，看向对面的石门，“怎么打开那扇门？”

    李浩的目光落在那四根石柱上。“考验应该还没结束。解药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应该是选择。”

    “选择？”

    “嗯。”李浩走到刻着草药的石柱前，仔细查看，“四根石柱，四种图案。我们需要选出正确的那一个，才能打开下一扇门。”

    “那怎么知道哪个是正确的？”

    李浩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根据部族的传说，先祖信奉自然之道，认为万物相生相克。草药克制蛇毒，月亮克制太阳的灼热……但这些都太表象了。真正的答案，应该藏在更深的寓意里。”

    他一边说，一边绕着四根石柱走，仔细观察每一根的细节。

    清辞也学着查看。刻着草药的石柱上，草药栩栩如生，能辨认出至少七八种不同的品种；刻着蛇的石柱上，蛇盘绕成环，蛇头高昂，毒牙清晰可见；刻着月亮的石柱，月亮是弯月，周围有几颗星星；刻着太阳的石柱，太阳光芒四射，中央有一个圆点。

    看起来，每根石柱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清辞正困惑时，忽然注意到水池的水面。

    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大厅的景象。而在水面的倒影中，四根石柱的图案，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蹲下身，仔细看水中的倒影。

    倒影中的草药石柱，草药的叶片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蓝色；蛇石柱上的蛇，眼睛是红色的；月亮石柱的月亮，倒影中竟然是满月；太阳石柱的太阳，光芒的末端有细小的分叉。

    “李浩，你看水里的倒影！”清辞喊道。

    李浩走过来，也蹲下身看。他的目光在水面和石柱之间来回移动，忽然明白了什么。

    “水中的倒影……是真相。”他低声说，“水面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事物本来的面目。草药应该是蓝色的——部族传说中的‘蓝心草’，能解百毒；蛇的眼睛是红色的——‘赤眼蛇’，剧毒，但蛇胆是解毒圣品；月亮应该是满月——满月之夜，药性最强；太阳的光芒有分叉——那是‘芒星’，代表指引。”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四根石柱：“所以，答案不是单独哪一个，而是……全部。”

    “全部？”

    “对。”李浩走到石门前，伸手按在门上，“四根石柱，代表了解毒的四个要素：正确的草药、以毒攻毒的蛇胆、最佳的时机、明确的指引。缺一不可。所以，打开这扇门的方法，不是选择一根石柱，而是……同时激活四根。”

    “怎么同时激活？”

    李浩看向清辞：“需要两个人。你和我，同时触碰两根石柱。但顺序很重要——必须先触碰草药和蛇，代表药与毒的结合；再触碰月亮和太阳，代表时机与指引。”

    清辞明白了。她走到刻着草药的石柱前，李浩走到刻着蛇的石柱前。

    “准备好了吗？”李浩问。

    清辞点头。

    “三、二、一——”

    两人的手同时按在石柱上。

    石柱发出轻微的震动，表面的图案亮起幽蓝色的光。接着，刻着月亮和太阳的石柱也自动亮了起来。

    四根石柱的光芒汇聚到水池中央，水池的水面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快，最后从池底升起一团蓝色的光球。

    光球缓缓飘向石门，融入石门之中。

    石门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打开。

    门后，又是一条向下的阶梯。

    李浩和清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也看到了希望。

    “走吧。”李浩说，牵起清辞的手。

    两人踏上阶梯，走向更深的黑暗。

    而在他们离开后，大厅恢复了寂静。水池的水面渐渐平静，倒映着四根石柱，也倒映着池底那些森森白骨。

    其中一具骷髅的眼窝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蓝光。

    但很快，又熄灭了。

    地宫深处，还有更多的考验在等待。

    而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