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李锦乐惊喜地迎上去:“看到老族长身体康健,我就安心了!” 老丈挤出一个笑:“多谢二公子惦念,族里很、很好……” 李锦乐又问:“眼看就要春耕了,桑村很忙?今年预备播下多少新麦,够族人吃用吗?” 林氏出声打断他:“好了,别没规矩,坐下用饭。” 李锦乐这才觉察到屋里的气氛,似乎太过凝重了。 时月幽幽看了他一眼,林氏吩咐厨下上菜。 仆人如流水般端菜上来,走在最后的厨娘送来一屉冒着热气,白白香香的大馒头。 馒头一上桌,菜就齐了。 林氏没有动箸的意思,族长老丈一直垂着头。 李锦乐想缓和气氛,亲自夹了个大馒头放进老丈碗里:“老族长,快尝尝!这是用去年的秋麦做的,可香了!” 老丈受宠若惊:“多谢二公子。”他几次想拿起筷子,喉头却堵得厉害,实在吃不下。 百般艰难下,浑浊眼泪忍不住滚出眼眶。 李锦乐吓了一跳:“老族长,你到底怎么了?” 老丈猛地跪在林氏身旁:“夫人若是为难,咱们就不告了……不告了!” “你这是什么话。”林氏示意让儿子快把老族长扶起来。 李锦乐虚扶起他:“老族长,告什么?你要告状吗?” 老族长低泣,李锦乐转向林氏:“阿娘,到底怎么回事?” 林氏缓缓放下箸:“昨日,负夏同桑村争斗,打死了族里几个年轻人。” “什么?” “什么?” 时月是惊讶,李锦乐立马怒了:“负夏?” “负夏是哪个狗东西的地方!” 林氏瞪了他一眼:“负夏以南三百里,去岁刚划入太子府,是王室的封地,你说是谁的地方?” 李锦乐当时就冷静了:“噢,太子的封地啊。” 太子的封地,那不就是慕容野的地方?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向老族长,老丈佝偻的身子弯得很低:“我们知晓丞相为难,轻易不敢来……只是这种事,实在无法向族人交待啊!” 林氏将碗一推:“没有不让你们来,为难就赶紧吃!吃完了……我派人进宫同家主说个明白。” 这意思就是应下了。 老族长热泪盈眶∶“多谢、多谢夫人!”他颤着手去捧碗。 就在这时,门外的家奴跑进来,焦急大喊:“夫人,不好了,西围里出事了!” 老族长带着桑村的人来濮阳,把其他人安置在西围里等待,自己只身来丞相府告状。 他腾地站起来,追问:“西围里怎么了?” “有一个马队冲去西围里,正在殴打李氏族人啊!” 老族长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林氏当机立断:“锦乐,快带人去看看!” “是!”李锦乐旋身出门。 时月跳起来:“二哥,我也去!” 仆妇们吓了一跳:“夫人,奴去把姑娘带回来!” 林氏犹豫了一会,说:“算了,有她二哥在,你们快把老族长扶起来休息。” “还有,快派人进宫通知家主!” 西围里在濮阳城外,里面住着各国流民,他们没有土地,也不为封主耕种,只能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或者靠些手艺维持生计。 桑村的人披麻戴孝,又推着板车,特别好辨认。 马队的人来到这里,勒紧马头:“吁——”数十匹马踏起不少黄土飞扬。 “桑村的李氏族人?”为首的人高声问。 车周的母亲迟疑地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就是你们想告状?”马上的人脸上有块碗大的胎记,腰佩长剑,他扫视所有人,仿佛在看几只不识好歹的蝼蚁:“就凭你们?” “我们……有冤屈,为何不能告状?”妇人扶着板车,落泪道:“我的儿子不明不白被打死了,为何不能告状!” “啪!”马鞭扬起,抽打在板车上。 那人不悦:“安静!” 四周安静了一瞬,顿时沸腾起来:“我们为何不能告状!你又是谁?” 西围里的其它流民远远躲着,好奇地望着。 “为何?凭什么?”马上那人盛气凌人:“就凭负夏是太子的封地!太子要你儿子死,你儿子敢不死吗!” “你……你们欺负人!”妇人被身后的年轻村民扶着。 “太子又不在负夏,怎么是太子要车周他们死呢?”桑村人不服气地叫喊,他们一齐向马队逼近,马蹄子后退了几步。 “你倒说,车周他们做错了什么,太子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们不服!李氏族人不服!” “反了你们!” 马上的那人扔掉鞭子,抽出长剑,指着几十个披孝村民:“都给我打!打死算我的!” “轰隆隆!”春雷又炸响,西围里的流民纷纷往外逃,生怕被波及。 李锦乐带人赶到,随手抓了一个:“桑村的人呢?” “里、里面……打死了好多人!打死了好多个!”流民们惊慌失措。 “混账!”他一下拔出剑,冲了进去。 暴雨又降。 内阁里,李丞相正和众臣商议国事,外面狂风暴雨,但屋内燃着炭盆,十分温暖,门窗一合,风雨便与内无关。 他刚和大司农商定了今年春耕事宜,大司农点点头,又看了几眼羊皮卷上的要点:“就照丞相说得办。” 李丞相松了一口气,正想喝杯茶,肚子却突然翻绞起来。 他脸色一变,万分尴尬。 大司农佯装听不到,收拾羊皮卷:“丞相,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李丞相脸都黑了,回礼:“多谢司农。” “咕噜咕噜~” 李丞相的肚子翻绞得更厉害,只好站起来和同僚说:“列位,我去去就来。” 这声音都叫一天了,众臣表示我们都理解,丞相快去! 李绰刚出去不久,宦官急匆匆推门进来:“李丞相在吗?” 众臣一摊手——不在,李丞相上茅房去了! “哎呀!”宦官急得直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野刚好推门进来,身后的侍人们放下数十卷奏折。 他温声问:“什么如何是好?丞相怎么了?” “殿下!”宦官急忙跪下,思索再三,决定实话实说。 “负夏郡出事了!” “他们打死了好几个桑村的村民,现在桑村人正在西围里,想要求丞相做主呢!” “桑村?”慕容野记性很好,立马想起来那是丞相李绰的封地,与他的封地比邻而居。 随即脸色一沉:“负夏郡为何平白无故打死人?里正是干什么吃的?” 宦官也说不清楚,只说李家的人现在宫门外,要接李丞相回去主事。 “赤金,去看看。”慕容野指了身边的侍卫。 赤金接令,随那报信的宦官一齐出去。 去年之前,负夏还不是太子的封地,当时他要实行土地改革,原有的封地不够大,是从王室其他族人手里把负夏借来的。 没想到政令还没实施,就出了这种事。 慕容野有点烦躁,回身看见众官探知的眼神,声音一压道:“都无事忙碌?” 众人连称不敢,灰溜溜回了各自岗位。 慕容野出声留住大司农:“程司农,将春耕事宜取来看看。” 程司农停步:“是,臣立马就来。” 赤金到的时候,看到西围里一片惨象。 十几个村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运气好的还在动弹,有那运气差的,人已经凉了。 地上全是凌乱的马蹄印,还有四溅的血迹。 暴力冲突下,这些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丞相府的家奴围成一圈,把围观的流民挡在外面,一个华服公子在人群外守着。 赤金认出那是李丞相的次子,也是李定邦的弟弟。心中赞许这小公子沉着冷静,还懂得将凶杀地保护起来,免得被流民破坏。 “二哥,人还没来吗?”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吸引了赤金的注意。 他这才看到一个姑娘蹲在尸体旁边不远。 “快了!”李锦乐探头看一眼门口,答道,回头一看差点没吓坏:“月妹,别看了,二哥怕你做噩梦。” 时月摇头,她环顾一周,迟疑地朝桌底走去。 李锦乐跟上去∶“你进来做什么?月妹?” 时月蹲在一根带血的马鞭面前,细看之下,鞭子上还有字。 “这是什么字?”时月指着它问。 李锦乐费劲地辨认了一会∶“……宁。” “宁?”时月念着这两个字,站起来。 李锦乐问∶“宁怎么了?我们要把它带回去吗?” “带回去做什么?”时月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在这等令史来。” “我不明白妹妹这是在做什么。”李锦乐心里压着气。 家奴又找到一个重伤的李氏族人,把他从人堆里抬出来。 那人被抬着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拽住了李锦乐的衣袖∶“二……公子,报仇,仇……” 他呕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被家奴抬走。 李锦乐忽然红了眼∶“月妹你刚才拦着我干什么!” “一定是负夏那帮人干的!你就该让我追上去,把这帮孙子全杀了!” “然后呢?”时月反问他∶“负夏再杀回来,大哥再帮你杀回去?事情还有完没完了?” 时月也头疼,她发现这里的人压根没有“法”的概念。 贵族打死穷人,只要交公一石粮,穷人打死贵族则要全家砍头。 贵族之间也是弱肉强食,所谓审案会看情面,会看双方身份地位,一把秤在各人心中,全无公平可言。 这就导致司法机构犹如笑话,有冲突发生时,第一反应就如李锦乐一样,以暴治暴。 “阿爹是丞相!”李锦乐还想反驳。 “丞相大还是储君大?”时月反问。 赤金隐在门外,把李家兄妹的争吵听在耳里,心说原来真正沉着冷静的,是一位姑娘。 他偷偷看过去一眼,觉得她很是纤瘦。 李锦乐憋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妹妹是妇人之仁!” 时月觉得跟他说不通,门外忽然轰动起来。 “丞相到,大司寇到——” 作者有话要说: 司寇:也叫秋官,掌司法和纠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