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蒋皇后细细查看着画,双手忽然颤抖,口中喊着∶“大胆!大胆!” 瓜架上两枚瓜,一旁还有一枚鹅黄色花朵,正是在隐喻赵王的三个孩子,而被鸟儿啄蒂的大瓜——指的莫不是太子? “刷啦!”一声,蒋皇后狠狠扔了画,面色十分不愉快:“快去厉家,把人给本宫带进宫来!” 喜春很快把蒋云染抬进宫里,她身上带伤,还染了严重的风寒,整个人看起来瘦小可怜,虚弱至极。 “云染,拜见……皇后娘娘。”蒋云染吃力地下跪行礼。 “怎么病成这样?”皇后皱眉∶“喜春,去将医女叫来。” “诺,奴婢这就去。”喜春应声,顺便将殿中的宫人都带了出去,合上殿门。 长春殿内檀香袅袅,时不时传来蒋云染咳嗽的声音。 蒋皇后把《黄台瓜图》扔在蒋云染面前∶“云染,你这是何意?” 蒋云染觉得自己快病死了,萧思珠比她想的狠毒多了,蒋皇后的召令来的也比她预料的晚多了,再晚来一会儿,她就要病死了! 还好,还好这画顺利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皇后娘娘——”蒋云染抬起头,一双美目柔弱含泪∶“这是云染前几天做的一场梦,醒来后惶恐不安,怕真的要出什么事,这才将梦画下来,递到姑母面前。” 蒋皇后一拍宝座∶“大胆!无稽之谈也敢拿到本宫面前!” “娘娘,不是无稽之谈!”蒋云染神情激动,似乎真的在畏惧梦中所梦∶“云染梦见黄台上两枚青瓜争相斗艳,可大的那枚却被突然摘下了!” 摘下…… 蒋皇后神情有一瞬间恍惚,仍不能直面∶“所以?” “恰逢昨日,云染从厉家姑父处得知,汝阳王世子似乎有意向闻喜公主提亲……”蒋云染跪在地上,轻声说道。 以她在厉家卑贱的地位,断不可能知道这种秘辛,可前世荣骁确实看上过萧寅初,只是后来被秦狰摆平了而已。 她不算撒谎,不怕皇后去查。 “诨说!”蒋皇后喝道。 “娘娘不如去查一查,就知道云染说的对却不对。”蒋云染目光灼灼,言辞凿凿。 今早喜春还说,汝阳王府对中宫的人并不热络…… 这简单两件事联起来想,蒋皇后不难得出结论——荣习老儿怕是揣测出了圣意,正准备摇舵转向。 不可以! 她的儿子怎么可以不是太子! 蒋皇后一会青一会白的脸色全落在蒋云染眼中,她捂着胸口,强忍下一口腥甜。 她会慢慢爬到高处…… “姑母若是不嫌弃,云染有一计……”蒋云染轻声道。 “哦?”蒋皇后朝她看过来,眼中含着打量∶“你?” 越临近年下,天气越冷。 栖雀宫中夜深人静,守夜的宫女正在灯下打瞌睡。 窗外“簌簌”雪落。 萧寅初做了个梦,梦里她一袭红裙,跪在赵王面前请旨赐婚。 那时候赵王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可是她完全没意识到生死的来临,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情郎。 彼时已经是太子的萧何不同意这门婚事,放话说若是萧寅初嫁了,便当没他这个哥哥! 萧寅初终于从赵王处讨得了旨意,如愿嫁给厉尚廉。 大婚那日宾客满门,坐在角落的男人一杯一杯喝着闷酒,眼中盛满了落寞。 萧寅初忽然意识到这是梦,在梦中挥了挥手。 却见那人仗着酒劲一路闯到拜堂中的正屋,在一群人震惊的眼光中拉起她的手∶“我想你同我回去,你肯不肯?” 萧寅初觉得十分莫名其妙,轻声问他∶“你是谁啊?” 这个人为什么要抢婚? 一转头厉尚廉和蒋云染抱在了一起,难舍难分,萧明达的尸体躺在他们脚边。 又一转头喜堂变灵堂,废帝大行,举国哀悼。 她木木地跪在灵堂上,身后的男人轻轻为她披上大氅。 梦境又一转,夜深人静的太极宫,一串粉色珍珠被摩挲得微微发黄。 梦境突然被打断,萧寅初一下子惊醒过来—— 夜深人静,宫室内一丝声响都没有。 她的心口忽然被一团不知名的情绪塞得满满的,那东西呼之欲出,可是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半个音节。 废帝大行后,一直在她身边的除了秦狰那厮还有谁? 可是…… 她的眼中渐渐露出迷茫。 过了几日,潇湘馆无课,不过萧寅初照例要去潇湘馆看书。 花镜伺候她梳妆,嘀咕道∶“那日您戴出去的竹骨簪怎么少了一支,落在哪处了不成?” 萧寅初这才想起来那簪子——被秦狰拔走了。 这无赖…… “罢了,丢就丢了。”萧寅初道,多嘴问了一句∶“那日瑞泰可找到贼人了?” 花月捧着妆镜,摇头∶“怕只能不了了之了,也不知哪来的贼,本事这么大。” 萧寅初“嗯”了一声,扶了扶鬓边的珠花∶“这回叫聂夏带些人跟上,免得像上次似的。” 花镜小声∶“是奴婢无能。” 萧寅初笑她∶“就是你能,瑞泰要强进你能如何?” 聂夏是萧何安排在她宫里的护卫队长,为人沉默寡言,平时负责拱卫栖雀宫的工作,这还是第一次跟公主出门。 临上暖轿前,萧寅初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聂夏,发现他很是俊美,不禁问道∶“聂护卫年纪几何?” 聂夏没想到公主忽然开口问话,手足无措地行礼∶“卑职年岁十九。” 好小。 萧寅初笑了笑∶“莫紧张。”说完已钻进暖轿子,花镜跟在轿旁∶“起轿——” 聂夏愣神了一下,公主居然对他笑了……醒过神连忙拔腿跟了上去。 柳夫子早早在潇湘馆门外候着了,见到栖雀宫的轿子过来忙迎过去,将闻喜公主迎进了潇湘馆。 外面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萧寅初哈了哈白气,笑说∶“赵先生再不来,本宫就要将书看完了。” 柳夫子陪着笑了两声,说∶“皇后娘娘正考虑到赵先生这一歇,恐会耽误公主课程,特意为您聘了一位。” “哦?”萧寅初有些好奇,绣鞋已经跨进了清风堂∶“不知是哪位先……生?” 清风堂那人身姿还算欣长,着靛青长袍,腰间束一条绣祥云的宽边锦带,侧面望去,是玉面郎君似的人物。 是厉尚廉。 柳夫子引荐道∶“这位是左相大人家的二公子。” 厉尚廉转过身,见到柳夫子引着闻喜公主来,心不禁“砰砰”开始跳。 “臣厉尚廉,参见公主。” 萧寅初站在柳夫子身旁不远,水芙色罗裙外罩着一袭白色拖地斗篷,上面绣着一捧苍劲红梅,看不见她的鬓发,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就这些,仍叫他心情激荡不已。 萧寅初露出一丝不快,道∶“厉公子不在家中准备殿试,怎么来了潇湘馆?” 厉尚廉同赵锦城同为今科贡士,赵锦城是头筹会元,而厉尚廉约莫排名十余,年后三月就是殿试,照说这会应该在家读书才是。 柳夫子帮着打圆场道∶“皇后娘娘念着赵先生病着,又放心不下公主学业,这才……” 萧寅初开始反省自己。 她自认重生之后对厉尚廉从未有过好脸色,难不成就这样还被有心人惦记上,想撮合她和厉尚廉? 厉尚廉眼中赤/裸裸的兴趣,看得她心头无名火起。 “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这潇湘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若是让父皇知道了,不妥。”萧寅初道。 这番话几乎是照厉尚廉的脸狠狠一呼,叫他顿时火辣不已。 “赵先生乃是太子少师樊大人亲点的会元,得父皇赏识,这才有资格出入潇湘馆——” 萧寅初看了眼厉尚廉,眼中沾着不屑∶“柳夫子还是替本宫谢谢母后,至于厉公子——好好准备明年三月殿试罢,无事莫要出门了。” 厉尚廉站在原地,全身微微颤抖,他自认天之骄子,学貌在邯郸公子圈中是拔尖的,还从未被人这么羞辱过! “公主……”柳夫子还想争取。 清风堂外忽然嘈杂,聂夏拔剑和花镜阻拦的声音同时传来,紧接着一个低沉中带着微愠的声音响起。 “听不懂公主的话是不是?” 柳夫子一惊∶“代、代城君?” 秦狰大步走近,视线在萧寅初和厉尚廉之间来回,最后看向柳夫子∶“将人领走,否则本君亲手将他扔出去。” 柳夫子只好去将厉尚廉拽走。 花镜为难地看着代城君主仆,聂夏长剑已经出鞘半分,大有她一声令下就同二人拼命的架势。 萧寅初看了一眼身旁的秦狰,玄黑窄袖蟒袍,腰间的白玉凿着蟒纹,黑发以金冠束起,插一支竹骨样式的簪子。 ——她的簪子。 萧寅初对花镜二人说:“你们退下罢。” 挑灯笑嘻嘻对花镜说:“都说公主不会怪罪了,走走我请你们喝茶去……” “公主?”花镜有些担忧,萧寅初轻摇头:“去。” 几人很快退出清风堂,萧寅初瞥了一眼秦狰:“您有话对我说?” 忽然这么和颜悦色,秦狰大感意外,轻咳一声:“事情还未办完,恰好路过罢了。” 路过? 萧寅初轻轻哼唧了一声,并未戳破他的谎言。 她拣了张书桌坐下,摊开《齐民要术》,看样子是要看书了。 秦狰将手覆在她正在看的书页上,将字挡得严严实实,忍不住勾起嘴角:“要不要本君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