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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镜心塔之谜

    “镜心塔”、“月圆之夜”、“真实之门”——这几个从镜狩残念中榨取出的词语,如同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嵌入周绾君的识海,每一次思维的轻微触碰,都带来一阵混合着灼痛与深入骨髓寒意的战栗。冰山一角已然浮出那名为阴谋的漆黑海面,大夫人那疯狂的计划,其目标绝非简单的邪法修炼或后宅倾轧,而是意图撬动现实与镜墟那本就脆弱而危险的平衡根基!这将是足以引发滔天灾祸、颠覆认知的疯狂之举!时间,如同指间流沙,飞速消逝,她们必须抢在那轮圆月升至天穹最高点之前,尽可能多地弄清镜心塔隐藏的秘密,以及大夫人究竟打算如何利用这个古老的节点,完成她那骇人听闻的仪式。

    现实世界,苏州府衙藏书阁深处。

    凭借张老那虽已隐退、却依旧盘根错节的影响力,周绾君得以暂时避开外界的纷扰,将自己埋首于府衙藏书阁那浩瀚而沉寂的故纸堆中。阁楼高大而空旷,阳光被高窗上积年的灰尘滤得朦胧,只在空中投下几道斜斜的、浮动着无数微尘的光柱,如同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锭、优质宣纸与木头轻微霉变混合而成的、独属于历史尘埃的复杂气味,厚重,且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悲凉。

    她纤长却因连日心力交瘁而略显苍白的手指,在一排排厚重得如同砖石、书脊泛黄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古旧地方志、舆图册与稗官野史间快速而谨慎地划过。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矿者,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闪烁着线索光芒的矿脉。数个时辰在指尖与纸页的摩挲间悄然流逝,烛台上的火焰因她的专注而显得格外稳定,将她映在书架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的侧脸,勾勒出一种近乎雕塑般的、混合着坚韧与脆弱的美。

    终于,她的指尖在一卷名为《吴门古迹考略》的残破线装书上停了下来。这本书的装帧线已然松脱,纸页边缘被蠹虫啃噬得如同秋日的落叶。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拂去封面厚重的积尘,就着摇曳的烛光,逐字逐句地翻阅起来。许多字迹已然模糊,需要极度的耐心去辨认。就在她眼睛因过度疲劳而开始酸涩时,一段夹杂在大量无关记载中的、语焉不详的文字,如同黑暗中的磷火,骤然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

    “……姑苏城西,有古塔孑然,名‘镜心’。考其源流,乃前朝巨贾沈万山斥十万金,聚三地能工巧匠,历时七载方成。然沈氏建塔,非为礼佛敬天,亦非登高望远。其人笃信黄老,沉迷方术,建塔之由,秘而不宣,野史稗闻皆云,实为镇守一地之‘水眼’。传闻此‘水眼’非同寻常,非泉非渊,乃通幽连冥之隙,时有异光诡影自其中生,镜光流转,竟能……映照人心鬼蜮,显化潜藏之欲……塔成之日,沈氏举家百余口,一夜之间,匿迹无踪,如同人间蒸发,仅余空宅荒塔,自此狐鼠盘踞,鸦雀哀鸣,常人视为不祥,莫敢近焉……”

    “水眼”?“通幽连冥”?“镜光自生,映照人心鬼蜮”?这些充满了神秘主义与诡异色彩的词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绾君的心湖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它们与她对镜墟那混乱、折射心象本质的认知,隐隐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令人不安的呼应!这座镜心塔,绝非普通的风景建筑或宗教象征,它极有可能是建立在一个与镜墟能量紧密相连、甚至可能是某个能量泄露点或薄弱处的特殊节点之上!而沈万山那充满悬疑的举家失踪,更是为这座早已荒废的古塔,蒙上了一层浓厚得化不开的神秘与不祥色彩。大夫人选择此地作为她疯狂计划的中心,绝非偶然,这里定然隐藏着足以支撑她开启所谓“真实之门”的秘密!

    现实世界,镜心塔外,子夜时分。

    月隐星稀,夜风带着荒野特有的凄冷与潮湿,呜咽着掠过齐腰深的枯黄蒿草,发出如同无数冤魂低泣的窸窣声响。镜心塔那庞大而斑驳的轮廓,如同一头受了重伤、沉默蹲伏在黑暗中的史前巨兽,在稀疏的、被流云不时遮蔽的惨淡月光映照下,投落下扭曲而压迫感十足的巨大暗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将靠近的一切吞噬。

    然而,与地方志记载中“荒废”、“狐鼠之巢”的描述截然不同,此刻的镜心塔周围,竟反常地透出一种森严的、人为活动的气息!几点昏暗的、被刻意遮掩过的风灯光晕,在塔基周围摇曳闪烁,如同鬼火。塔身那原本应该坍塌堵塞的入口处,被临时用粗大原木和铁棘设立的栅栏牢牢封锁,几名穿着看似普通家仆深色短打服饰、但个个眼神精悍如鹰、身形挺拔矫健、太阳穴微微隆起的汉子,如同泥塑木雕般,手持出了鞘的、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寒光的钢刀,一动不动地守卫在那里。他们沉默着,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混合着血腥气的肃杀之气,与这荒凉的古塔环境格格不入,绝非寻常护院或官府差役。

    周绾君借着半人多高的荒草与浓重夜色的完美掩护,如同最灵敏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匍匐靠近,在距离栅栏约二十步外的一丛茂密灌木后停下,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刻意放缓。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几片带着夜露的叶片,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穿透黑暗,逐一扫过那些守卫的身影。

    她的目光,骤然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其中一个看似是头目、正背对着她、微微侧头向身旁手下低声吩咐着什么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身形干瘦,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毫不起眼的灰色棉布直裰,乍一看与寻常乡下老叟无异。但当他微微侧过脸,那被风灯光晕勾勒出的、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法令纹,那即便在吩咐手下时也习惯性微微佝偻、却带着某种刻入骨髓的、对某种更高存在绝对恭敬的姿态,尤其是那双在昏黄光线下偶尔抬起、如同蛰伏毒蛇般骤然闪过的、阴冷、精明、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眼神……

    周绾君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冰冷恐惧与滔天恨意的寒流,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猛地窜上头顶,让她四肢瞬间冰凉!

    是他!绝不会错!纵然化成灰,她也认得!

    那是当年京城王府之中,那个如同附骨之疽、永远沉默跟随在大夫人身后,看似低眉顺目、人畜无害,实则手段狠辣刁钻、为大夫人处理了无数阴私诡计、双手沾满血腥的心腹老仆——钱忠!一个真正活在阴影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影子!他竟会离开京城,亲自来到这江南之地,坐镇于这座荒僻的古塔之外!这足以证明,镜心塔在此局中的核心与关键地位,以及大夫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已然达到了不惜动用最核心底蕴的地步!志在必得!

    镜墟,对应着现实世界镜心塔所在坐标的区域。

    周绾君强行压下现实世界带来的惊悸,意识与伤势稍稳的苏影汇合,两人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如同靠近沉睡巨龙巢穴的窃贼,一点点地靠近镜墟中镜心塔的“投影”或者说“映射”所在。

    然而,当那片区域的景象终于突破层层混乱的能量迷雾,清晰地映入她们“眼帘”时,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两人依旧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们!

    眼前,并没有现实世界中那座具体、斑驳的塔形建筑实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到超乎想象、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的、正在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之势缓缓旋转的、由无数破碎镜片、扭曲撕裂的光带、以及狂暴到肉眼可见的、色彩斑斓却充满了纯粹毁灭气息的能量流,共同构成的、巨大无朋的镜力漩涡!

    漩涡的中心,是一个深邃、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奇点,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而漩涡的边缘,则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永无休止地喷射着如同亿万玻璃碎裂又重组、凝聚成的、闪电状的镜光乱流,发出一种超越了听觉范畴、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尖锐而混乱的嘶吼与咆哮!整个漩涡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足以碾碎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连周围相对稳固的镜墟空间结构,都因此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细微扭曲与涟漪。混乱的能量在这里嘶吼、碰撞、湮灭,仿佛有万千迷失于此的冤魂在永恒地咆哮。寻常的镜像,乃至那些没有自主意识的影狩,恐怕稍一靠近这漩涡的边缘,便会被那狂暴无匹的力量瞬间撕扯成最基础的能量粒子,彻底湮灭,归于虚无!

    这里,就是镜心塔在这片虚妄之地的真实映照?一个如此恐怖、如此极端、仿佛连接着世界背面混沌本源的能量奇点!大夫人……她究竟要如何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难以维持的狂暴之地,开启那所谓的“真实之门”?这疯狂的计划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悖逆常理的力量?

    就在她们被这骇人景象所深深震撼,心神摇曳,试图从那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寻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或规律时,一个冰冷、平滑、如同两块极寒冰晶相互摩擦产生的、毫无任何情绪波动与人类温度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在她们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窥探者……止步。”

    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让周绾君与苏影的“身体”同时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

    她们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猛地回过头!

    只见在离那恐怖漩涡不远的地方,一块如同在狂暴能量海洋中屹立不倒的、颜色沉黯如黑曜石般的、相对稳定的巨大菱形镜片上,不知何时,竟悄然站立着一个身影。

    他(或她?根本无法从体型或装束上分辨)穿着一身与镜墟那永恒的黑暗背景几乎完美融为一体的纯黑长袍,袍服质地奇异,不反射任何光线,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光芒都吸收殆尽。身形高挑而瘦削,如同被拉长的人影,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感。而最令人感到心悸的,是他/她脸上戴着的那张面具——材质不明,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死人皮肤般的惨白,且没有任何五官的雕刻与起伏,完全是一片空白。这张面具在身后那巨大漩涡不断变幻、投射出的混乱光芒映照下,反射着支离破碎、流动不定的诡异光斑,仿佛一张被强行剥离了所有表情、情绪与人性的、绝对空洞的脸。

    他/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生根于那块黑色镜片,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外显的能量波动,却自带一股令人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的、如同直面万丈深渊般的死寂与绝对零度般的压迫感。他/她手中并未持有任何显而易见的武器,只是随意地、自然地垂在身侧,但那放松的姿态,却比任何出鞘的利刃都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危险。

    “无面……”苏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光影构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大夫人的……‘镜子’……他/她……竟然亲自降临了……”

    “无面”?大夫人的代理人?一面……映照死亡的镜子?

    “失败的容器……”那惨白面具之下,再次传出了那毫无起伏的、如同冰冷机械运转般的声音,这一次,明确地、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指向了周绾君,“以及……不自量力、苟延残喘的叛影。仪式将至,尔等……是最后的、意外的……祭品。”

    话音未落,“无面”那静立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般,毫无征兆地原地模糊、消散!下一刹那,他/她已然如同鬼魅般,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影的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那面具上传来的、非人的冰冷气息!他/她那只看似普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以超越了一切视觉捕捉与感知预判的速度,轻飘飘地、如同情人爱抚般,向前微微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鸣,没有撕裂空间的刺目光芒。但苏影却如同被一柄无形的、蕴含着绝对毁灭规则的巨锤正面击中!她周身那由纯粹光能凝聚而成的、本应具备相当防御力的护体光晕,连十分之一个刹那都未能支撑,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悄无声息地寸寸爆碎,化为漫天飞舞的、迅速黯淡的光尘!她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只从喉间挤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口中猛地喷出大量代表着生命本源的能量光点,整个身体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一块棱角尖锐的镜面断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她周身的光芒急剧黯淡、闪烁,变得近乎透明,显然在这一击之下,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重创!

    一击!仅仅看似随意的一击,便几乎将苏影的存在彻底打散!

    周绾君瞳孔骤缩到了针尖大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无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思维!这“无面”的实力,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之上!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碾压!

    “轮到你了……不完整的容器。”无面那空洞的面具,如同最精准的死亡指针,转向了因震惊而僵立的周绾君。他/她的身影再次开始模糊,预示着下一次无可躲避、无可抵御的攻击即将降临。

    死亡的阴影,如同最粘稠的墨汁,瞬间将周绾君彻底包裹、浸透!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或闪避动作,大脑因极致的危险而一片空白,只能凭借着求生本能,将全部的意识、残存的意志,不顾一切地沉入与识海深处那缕周影残念的连接,在心中发出了绝望而疯狂的呐喊与求援!

    就在那决定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意识的最深处,那一直如同冬眠般沉寂、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周影残念,仿佛被周绾君这源于灵魂极限的挣扎与呼唤所触动,更仿佛是对“无面”身上散发出的某种同源却极端对立气息的本能反应,猛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股远超平时、带着某种古老、苍茫、如同穿越万古时空而来的威严气息的纯净力量!

    嗡——!!!

    一股无形的、却仿佛蕴含着镜之本源规则的、柔和而坚韧的镜光,以周绾君的意识核心为原点,骤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这光芒并不刺眼夺目,却带着一种涤荡一切污秽、混乱,稳固周边空间结构的奇异法则力量,如同在狂暴的海洋中投下了一枚定海神针,强行将那已经贴近周绾君、那只看似普通却蕴含着绝对死亡的手掌即将触及她眉心的“无面”,硬生生地逼退了数步!

    “嗯?”无面那始终毫无波澜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源于程序逻辑之外的意外波动。他/她似乎对周影残念在此刻爆发出的、这股带着古老气息的纯净力量,感到了些许超出计算的讶异。

    就是这瞬间的阻滞与讶异!

    周绾君顾不得自身意识因强行催动、承载远超负荷的残念力量而传来的、如同灵魂被寸寸撕裂般的剧烈痛楚,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猛地如同扑食的猎豹般冲向重伤濒危、光芒几乎彻底熄灭的苏影,一把抓住她那已然有些涣散、冰冷的“手臂”,将周影残念最后爆发出的、那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全部力量,孤注一掷地用于——逃遁!

    她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精神力,以周影残念那古老的力量为引,强行扭曲、折叠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镜墟基础规则,制造了一个极其不稳定、却足够迅疾的临时空间通道,带着奄奄一息的苏影,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般,瞬间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圈正在缓缓平息的、荡漾着纯净镜光余韵的能量涟漪。

    “无面”并没有立刻追击。他/她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交锋从未发生。他/她缓缓抬起那只刚刚被周影力量逼退的手,凝视着指尖萦绕的、正在如同晨曦雾气般缓缓消散的、属于周影的纯净镜光能量,那惨白的面具之下,似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非人质感的、意味不明的低语,仿佛在分析,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而就在周绾君带着苏影强行遁入那不稳定空间通道、通道入口如同濒死伤口般急速收缩、即将彻底闭合的最后一刹那!或许是剧烈的能量扰动引发了不可测的连锁反应,或许是周绾君在极度紧张与痛苦下的无意识挣扎,又或许是某种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巧合——她因剧痛而猛地挥舞起的手臂,那纤细而冰冷的指尖,竟然险之又险地、几乎是擦着那空间裂隙的边缘,划过了“无面”脸上那副光滑惨白面具的左下角边缘!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清脆的、如同冬日屋檐下最薄冰片被不小心碰碎的轻响,在这片只剩下能量漩涡永恒咆哮的死寂之地,显得格外刺耳。

    面具左下角的一小片,大约有女子指甲盖大小,应声脱落,脱离了那张空洞的脸庞,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掉落在下方冰冷的、倒映着混乱漩涡的镜面上,轻轻弹跳了一下,旋即摔成了更细更小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粉末,迅速湮灭。

    而面具之下,因这一小块缺失而暴露出的那一小截……下巴的轮廓与肌肤……

    正在全力维系着那濒临崩溃的遁术、心神俱颤、意识几乎要被撕裂痛楚淹没的周绾君,目光在遁入黑暗前的那最后一瞥,无意间扫过了那惊鸿一现的、面具的残缺之处——

    她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从地狱伸出的、冰冷而有力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逆流、冻结!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难以置信、荒谬绝伦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被命运残酷嘲弄的冰冷绝望,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与思维!

    那线条……那虽然只露出一小部分,甚至算不上完整,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清俊中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冷硬弧度、那曾经在她无数个日夜的凝视中、在她最甜蜜与最痛苦的梦境里反复出现、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入她灵魂最深处的……

    下颌的轮廓与那略显苍白的肌肤……

    像极了……不!那根本就是!那个她曾倾心相恋、却又带给她无尽痛苦与背叛、她以为早已在那场吞噬一切的王府大火中化为灰烬、与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无数爱恨纠葛的——

    王明阳?!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明明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尸骨无存!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大夫人的代理人“无面”?戴着那样一张诡异的面具,拥有着如此恐怖非人的力量,在这片光怪陆离的镜墟之中,成为她必须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之一?!

    巨大的震惊与那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荒谬感,如同毁灭性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周绾君意识最后一道防线。她眼前猛地一黑,一口由纯粹精神力构成的“鲜血”几乎要喷涌而出,只能凭借着残存的那一丝求生的本能,死死维系着那如同蛛丝般即将断裂的遁术,带着重伤垂死的苏影,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般,彻底消失在了镜墟深处那无尽、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只留下那戴着残缺了一角面具的“无面”,依旧如同亘古存在的、没有生命的死亡标记般,静静地立于那狂暴喧嚣、仿佛要撕裂一切的镜力漩涡之旁。那从面具缺口处露出的、一小截属于“王明阳”的下巴,在身后漩涡那变幻不定、光怪陆离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愈发刺眼,也愈发……令人心底发寒,充满了无尽的诡异与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