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插曲
唐舟引着众人,转向一条更为宽阔的街道,
“为免扰民,亦为节俭,下官未敢大兴土木重修宫室。”
唐舟在一旁解释道,指向街道尽头一处青墙黑瓦的院落,
“那原是北辽一位亲王的别苑,规制适中,景致尚可,且受损较轻。下官已命人仔细收拾出来,暂作国公爷与王爷在大京的下榻之所,也便于就近处理些事务。也赖于拓跋武的西迁,城内的这些设施也保存颇为完整,原北辽的皇宫下官也封存了,等王爷和国公爷发落。”
左宁抬眼望去,那院落虽不及燕京王府宏伟,却自有一种北地建筑的厚重与疏朗,墙头探出几株老梅,花期已过,新叶初萌,在阳光下泛着嫩绿的光泽,再远一点,便能隐隐约约看见北辽皇城的轮廓,那边没有什么人烟,确实是被封锁了起来。
“有心了。”
左宁颔首。
就在队伍即将抵达别苑门前时,斜侧一条小巷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子的惊叫与孩童的哭喊,众人神色一凛,唐舟更是眉头骤皱,立刻示意身后亲兵上前查看。
左宁却已先一步策马转向巷口。陆水寒几乎与他同时动作,白影一闪,已悄无声息地掠至巷内,左统江目光微沉,但并未阻止,只是抬手示意队伍暂停。
巷内景象映入眼帘——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正围着一对母子推推搡搡,地上散落着打翻的菜篮和几个干瘪的薯块。那妇人将孩子紧紧护在身后,脸上满是惊恐,却仍试图争辩:
“......就这些了!这是才从官爷那边领的,真的没了!”
其中推搡的一个汉子红着眼,嘶声道:
“少糊弄!都是辽人,你们得了活路,就想眼睁睁看我们饿死?王上早就南狩去了,辽都没了,我还管你这些!拿过来!”
“干什么,住手!”
一声清叱,陆水寒已挡在那对母子身前,她并未拔剑,只静静站着,但那周身凛冽的寒意与武圣无形的威压,瞬间让那几个闹事者僵在原地,骇然后退。
左宁此时也已下马走进巷子。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闹事者,又落在那对惊魂未定的母子身上,最后看向地上沾了泥土的薯块。
唐舟急步跟入,脸色十分难看,向左右喝道:
“还不拿下!”
又急忙向左宁请罪:
“是下官失察!竟让此等滋扰之事惊扰了国公爷!”
“且慢。”
左宁抬手制止了上前拿人的兵士,他走到那几个浑身发抖的汉子面前,声音平静:
“为何抢夺妇孺口粮?青壮不去听候安排去城外耕种在城内欺负妇孺老弱?”
为首那汉子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
“官爷饶命!小的......小的们实在是饿得没法子了!从西边被迁回来,房子没了,地也没了,口粮也吃完了,这才开春,官府说登记排队领地耕种,放牧,可......可人太多了,还没轮到咱们领垦荒的种子和借粮.......已经两天没吃上正经东西了......”
左宁听着,目光掠过他们深陷的眼窝和破烂单衣下嶙峋的肩骨,他转身看向唐舟:
“此类流民归返,城中如今有多少?安置流程,需几日?”
唐舟躬身答道:
“回国公爷,除去之前遣返的辽民,近半月每日皆有数十至上百流民自西边返回,累计已近两千。州府人手有限,登记、核验原籍、分配临时居所、勘定荒田、发放粮种借粮......一套流程下来,至少需三五日。下官已竭力增派人手,日夜办理,但仍.......”
“仍是杯水车薪。”
左宁接过了他的话,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再次看向那跪地的汉子:
“即便饥饿,抢夺妇孺手中仅有之食,便是道理?”
那汉子以头抢地,痛哭流涕:
“小的知罪!知罪!实在是饿昏了头,看见孩子手里的吃的就……”
左宁不再看他,对唐舟吩咐道:
“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而至行为失当,其情可悯,其困当解,辽土既然入了我九州,那辽州的子民也自然为我九州的子民,一视同仁,唐舟。”
“下官在!”
“今日之内,于城中增设两处粥棚,专供尚未完成登记、无粮可炊的归返流民。粥要稠,能立住筷子,北境无外敌,皆是同胞,鲜于贺,你从戎州运些粮食来接济辽州,北边城这边也会一并支援。”
唐舟凛然应诺:
“下官遵命!即刻去办!”
而突然有了事的鲜于贺也没有回头去看父亲的脸上,便立刻拱手应了下来。
左宁又看向那对惊魂甫定的母子,语气温和下来:
“受惊了。你们的损失,州府会加倍补偿。往后若再遇困难,可径直去州府衙门寻唐大人,不得有人阻挠。”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唐舟以及周围所有官吏兵士说的。
那妇人拉着孩子慌忙跪下,哽咽着说不出话,只不住磕头。
左宁示意他们起来,目光扫过巷口越聚越多、神色复杂的百姓,朗声道:
“仗打完了,但难日子还没完全过去。朝廷知道你们的苦处,也在尽力想办法。但再难,规矩不能乱,道理不能丢!今日他们饿极了抢食,情有可原,但若放任,明日就可能有人效仿,弱者永无宁日。法度不严,则善良不安;救济不至,则饥寒者绝望。”
他顿了顿:
“律法要执行,活路也要给。这是我左宁今日在此说的话。唐舟——”
“下官在!”
“安置流民之事,我再调一队识文断字的亲卫帮你,加快流程。但有一则,务必公平公开,按先后次序,张榜公示。若有营私舞弊、克扣贪墨者,
”他眼中寒光一闪,“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下官以性命担保,绝不敢有负国公爷重托!”
唐舟深深一揖。
左宁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小巷,回到了队伍的前头,巷口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地向两侧分开,让出道路,那些目光中的畏惧依然存在,但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鲜于贺应完之后,便又默默跟在父亲身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见父亲鲜于祁的侧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惊叹、苦涩与彻底折服的复杂神情。
左统江始终端坐马上,于巷口静观。
直到儿子走出来,翻身上马,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
队伍再次启动,向别苑行去。街道似乎比刚才更安静了些,但那种安静,却是少了几分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