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有客仙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青山欲静
“还抹消了气息。”卓无昭倒也不意外,他弯腰拾起,木块上的爪痕还算线索,可以一试。
他翻手将痕迹朝下,低头,问自己的影子:“能认出来是哪种妖吗?”
影子里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如传信给燕东流,那样更快。”
卓无昭思忖着,道:“不如就劳烦你跑一趟?速去速回。”
“少试探,你知道我现在不能离你太久和太远。”
听着三足鸟的明显冷下去的声音,卓无昭摇摇头,认真道:“你想多了。”
三足鸟不予理睬。
卓无昭把玩着木块,该做还得做。
或许……也不用找那么远的。
心念一转,卓无昭回身,循着记忆,往来时的山道方向去。
他需要下山跟郑平直打个招呼,去另一个地方,顺手还能把身上的私货交出去。
至于车队,多少得耽误行程。追踪妖物一事他尽力,可结款之前他的首要任务,仍是保护众人的安全。
希望不要闹出乱子才好。
泥土、木枝和草叶的气息萦绕,四面青青。
拔高的竹一束束,仿佛将人围困。
卓无昭忽然觉得异样。
不是“走错”,而是“被人盯住”。
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缀在他身后。
卓无昭蓦地回头,长风吹拂,卷动漫天飞扬的青叶。
青叶聚拢。隐约间,一道清逸绝伦的身姿自其中浮现,一柄墨玉拂尘挥洒,叶落纷纷。
那道影子便翩然立于卓无昭身前。
看起来,是鹤发童颜画中仙,辨不清年纪,暗色袍袖如深云远风,足踏山中雾,一举一动,自有洒脱出尘之意。
“小友,且慢行。”
这人悠悠一句话,拂尘回搭肩头,再一瞬,人又在卓无昭去路。
卓无昭见怪不怪:“前辈,怎么称呼?有何指教?”
“我号明烨,长居此地,忝为东道。”明烨真人开门见山,“小友,方才发生一切,徒儿灵引已向我说明。此事灵悟处理不妥,我会责罚,现遣灵引下山结清队伍余款,并致以歉意,小友也请前去,领回应得吧。”
卓无昭似乎怔了怔,道:“这样说,我不必再想法子追回被劫的货物?”
“无须劳烦小友。山中生灵顽劣,偶有恶作剧,反倒是我们素日纵容之过。”
明烨和颜悦色,将此事定论。
卓无昭也没反驳:“那闻听呢?”
“他无事。”明烨注视着卓无昭,眼中一派温和,“小友可还有不解?”
卓无昭默然片刻,道:“没有了。多谢真人告知。”
“去吧。”
明烨真人莞尔,话音未落,他人再度化散成片片青叶。
山道杳杳。
偶尔才能遇见抬货上山的弟子,其中包括灵悟。
卓无昭与他们擦肩。
他敏捷地,沿着正路在木石间起落,如猿如鸢。
到达最初的山门前,郑平直和众人都在,一见他,就有人笑道:“不愧是卓公子,一出马就给我们要到钱了!”
还有醉醺醺的,抬起手:“这不敬卓公子一杯!”
旁边人七手八脚把他扶住,他还不服,歪着身子嚷嚷。
众人笑着将他拖到一边去醒酒。郑平直迎上来,脸上溢着感激之色,他将一个单独的钱袋交到卓无昭手里:“卓公子,这是你的那一份,数数吧。”
卓无昭扫了没扎紧的袋口一眼,收起来:“多谢。”
他仿佛还有些遗憾:“这趟差,到这里,就要与郑大哥和大家告别了。”
郑平直不禁感怀:“若是没有卓公子,我们一路不知还要耽误多久,遭遇多少险恶。今日天色不早,卓公子当真不歇一歇?”
“尚有要事,不敢怠慢。若后会有期,再请大家喝酒。”
卓无昭笑言着,早有人牵过他一直骑的马来,把缰绳交到他手上。
“小铁啊小铁,以后跟着卓公子,要乖乖的。”那人拍了拍马颈,一脸复杂,说是不舍,又满含欣慰和期许。
卓无昭在路上,也听众人闲聊时说起,这匹马是队里的头号驾车手伯喜一眼相中,洗刷训练,从一副瘦骨架子养育至今,威风凛凛,通身一匹黑缎般鲜亮。当时上头要将它拨给立尊府来的“仙人”,伯喜还老大不乐意。
今朝心意改换,伯喜并不容卓无昭拒绝。
马鞍上还挂了几个小袋,鼓鼓囊囊都是干粮酒水。
卓无昭在马背上,与他们挥手作别。
他还看到静立在山门边的灵引,她的目光落在人群里,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相聚的终究散去。
卓无昭纵马驰过山下集镇,扬手放出宿怀长替他备好的路引图,是一直小灰雀,叽叽喳喳,比以往任何一卷图册都要话痨。
卓无昭想到什么,不紧不慢,道:“你刚才很安静。”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一向不喜欢废话。”
马蹄声中,三足鸟淡淡回应。
暮色忽已临。
一望无际的郊野,天尽头,孤灯惶惶。
离得近了,才能看清灯悬在林木斜枝上,照亮后方空落的地面,和一排排并不规整的棚屋。
灰雀变回图纸坠下,被卓无昭接住。
偌大的棚屋,隔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卓无昭闻到刺鼻的气味。
这气味就像是盘旋在此地的雾,腥,重,酸,焦,复杂得让人难以形容。
“有人在吗!”
卓无昭下了马,他一边扬声问,一边走向正处于灯后不远处的棚屋,微弱的光照亮棚边两侧挂起的白幡。
再仔细望去,每一间棚屋前都悬挂白幡,纸糊的窗子上贴有往生咒符,地面泥土里,还有未腐化的黄纸钱币。
朱砂勾墙,勾连棚前枝叶,悬挂红绳铜铃,以作祈福。
或是示警。
这是座义庄。
卓无昭脚步顿住。他松开缰绳,小铁并不乱跑,仍停留原地。
棚屋门未隔实,未上锁,卓无昭只轻轻一碰,叮铃,叮铃……
清脆铃音此起彼伏,在夜色中绵延。
乌鹊被惊起,哗啦啦又是一阵喧闹。
就在这样的声响中,卓无昭将隔板门挪开些许。他很确信,屋里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