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
当汽车驶出校园的时候,我蓦地意识到有个问题很重要: 这是要去哪? 我相信顾长熙作为学校的老师,肯定不会带我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儿,听他刚刚的语气,似乎只想快点给我找个能托身的地方。 我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将我送到宾馆,暂时休息一晚。 但事前我一定会跟他表明,我们学生是没有钱的,你是老师,你看着办。 睡意渐渐泛上来,我靠着车门,微阖着眼睛,看着窗外。深夜的街道宁静而空旷,人影全无,只有呼啸而过的车辆。这个城市,终于从白天的喧嚣归于了短暂的安宁。 建筑大师柯布西耶曾说:“住宅是居住的机器。” 那么,城市是什么? 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时间的齿轮运转起来,每个人的生活故事,伴着大红色的细高跟黑色领带间的古龙香水建筑工地上轰鸣声和浓浓的汗臭味,还有泥土翻开的芳香和枯叶打转的叹息,在这个巨大的搅拌机里拆碎混合交换,夜晚被安静地铺成城市公路的第n环。 眼前之景逐渐熟悉。 “顾老师,”我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您这是把我送到哪?” 他看了我一眼,“我记得那次我遇到你,你说你家在这边……” 那次是我从父亲家出来恰巧碰到他,没想到他还记得,居然要把我送到父亲家里去。 “不!顾老师!”这哪能行,我情急之下大叫一声。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一脚踩了刹车,汽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幸亏后面没有车,不然肯定会被追尾。 汽车停稳后,他扫视一下左右镜,然后缓缓转过来,问:“怎么了?” “我我……” “你最好快点,四个‘我’字了。” “我要上厕所!顾老师,我尿急!” “程宁同学,”他眉毛微挑,眼目一凌,“老师也是有脾气的。” “顾老师,”我赶紧投降,颤抖着道,“我是真的想上厕所……” “你马上就到家了。” “顾老师,”我泫然欲泣,“我没有家里钥匙。” “敲门。” “他们都不在家。” “程宁同学,我再提醒你一下,老师也是有脑子的。” “顾老师,我没有骗您,”我想到一个应急的借口,“我弟弟去外地比赛,家里人都陪着去了。” “你还有弟弟?”顾长熙将信将疑。 “是的是的!要不这样,”我决定破釜沉舟,扮演起可怜的小白菜,“我回去敲门,您在楼下等着,看看我家里的灯亮不亮。前提是——”我补上一句,“您忍心让我再吃一次闭门羹。” 顾长熙眉毛凝成了疙瘩,看了我一会儿,似乎相信了,然后问了一个让我无法回答的问题:“那怎么办?” 那怎么办? 谁知道怎么办?! 是谁自作主张故作聪明带我来的这里?! 是谁?!!!!!! 我心里有无数马景涛在咆哮,但脸上却做出无辜可怜状,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长熙沉默地看了我少许,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我敏锐地捕捉到其中有一种认栽了的叹息,然后他重新启动了车子。 “顾老师,我们……” “去我家。” “方方便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就是要方便吗?”他一语双关。 “……” 顾长熙居住的小区就在父亲家的旁边,不过是比较老式的六层板楼,没有电梯。我心怀忐忑地跟着他爬到六层,进了屋。 换鞋子的时候,顾长熙忽然对我说:“你先在客厅坐一下。”然后进了卧室。 我知道第一次去别人家,贸然进卧室是很不礼貌的。所以顾长熙进卧室后,我理智地选择了等在客厅。我邪恶地想,要是冒冒失失地进去,看到某种盛着不明液体的胶状东西,或者一大堆用过的餐巾纸,那会有多尴尬。 顾长熙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家具是经典的黑白系列,简洁精致。靠着墙有一壁到房顶的书架,上面排列着密密麻麻地书。里面各种书籍都有,建筑规划专业的文学的地理的,还有我看不懂的文字的,甚至还有一本很老旧的硬壳的绘画版的《三国演义》。 书架角上靠着一把枫木颜色的吉他。上面有一层浅浅的灰。 我手指轻轻滑过,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 “程宁。”顾长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半旧的t恤。 我一下收回手,碍于刚刚在车里的情形,此刻仍是夹紧尾巴做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这件衣服是干净的,卫生间里有新的洗漱用品。今晚将就一下。洗漱就休息,时间不早了。” 我乖乖地“哦”了声,谨慎地道:“顾老师您别生气,我就打扰您一晚上。” 他摇头笑笑,“我从来不跟学生计较。” 我松了一口气:“您真好!顾老师您会弹吉他?” “会点。”他一笔带过,用手一指,“卫生间在那里,一会儿你睡卧室。” “那您呢?” “沙发。” “不,我睡沙发。我睡眠很好的。”我是罪人,怎么还敢喧宾夺主。 “就这么定了,已经快3点了。”他似乎不愿再讨论。 “顾老师……” “去。早点休息,晚安。”他将t恤塞到了我手里。 顾长熙的t恤很大,我洗完澡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像个孩子偷穿了成人的衣服,短袖成了连衣裙。当我光着脚丫打开卫生间的门时,他已经躺在沙发上了,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将脑袋搁在扶手上,头顶冲着我,发色黝黑。身上搭了件薄薄的空调被。 我踮着脚,蹑手蹑脚地抱着衣服进了卧室。 这显然是一个单身男青年的卧室。墙壁四周没有挂着的装饰,床单和枕套都是商场里随处可见的条形样式,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旁边落了一大叠书,有几张纸散落下来。 我捡起来,是钢笔速写。 线条肯定简洁,画面层次丰富,作品一气呵成,我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帅。 我将纸压回书本下,发现书桌上立着整间屋子里唯一一张相框。 照片是合照,上面有三男两女,坐在青绿的草坪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顾长熙,他剃着呆板的寸头,右手抱着把吉他,左手揽着旁边同学的肩,笑容十分灿烂。 不过照片上的顾长熙却很年轻,甚至有点年少,像高中生。 我想,这张照片一定对他有特殊意义。相片中的人,一定是他的铁哥们。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和顾长熙有亲密的关系。 环顾卧室一圈,我就像一个偷摸潜入别人家里的娱记,企图窥探到顾长熙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比如抽屉的一角露出一点黑色的东西,抽开一看,居然整整一抽屉都是收集的女人的丝袜,或者转身碰倒一本书籍,翻开一看,居然是本图文兼并的春宫秘籍……诸如此类,我希望触摸到顾长熙地某个机关,回学校了去爆料。但遗憾的是,卧室本来就不大,东西也不多,除了散落的那几页纸,其他都堆放地整整齐齐。 只是床上的薄被叠得有些敷衍,床单也不甚平整。 我忽然明白,顾长熙为什么要让我在客厅等一下,原来是为了进来叠被子。 我忍不住想笑。 我躺到床上,屋外的光透过床帘的缝隙照进来。有车过的时候,房顶上会出现一条被拉长的光带,然后光带慢慢变短,又慢慢被拉长,最后一闪而过,屋内又暗了下来。 视觉消退,嗅觉变得敏感。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味道。 我忽然想起自己穿着顾长熙的t恤,头下枕着顾长熙的枕头,身上搭着顾长熙的薄被,他的东西,他的味道,已经全然悄无声息地将我包围。 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我扯起胸前的t恤,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有淡淡洗衣粉的味道,有太阳的味道,还有些遥远的,仿佛来自美国尼加拉瓜大瀑布的水汽的味道,闭上眼睛,似乎可以看到横跨瀑布的彩虹。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张欣手里的那张照片上顾长熙的笑容,让人心安,让人感到莫名的踏实。而那笑容又逐渐立体丰满起来,变成了刚刚跟我说“晚安”的那张脸。 就这么想着,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苦逼加班中。 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梦游般地码字, 醒来第二天就可以日更了。。